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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 Ninawan

谁也不是,谁也不当

#古辉拉郎衍生#地藏x张子伟#秋风#

*设定依旧是细雨。简言之,从鳄鱼池捡回张子伟的不是缅娜而是地藏。接着地藏和张子伟一起杀了八面佛。

*细雨

*细雨番外

*1.2w,包含对地藏的囚禁和暴力描写、涉及苏建秋的三角关系暗示。

*…给阿sir。




    地藏在一片寒意里苏醒了。小股紧贴着地面的凉风撞上他裸露的脚踝,然后沿着小腿攀爬上来,灌进宽松的衣物里,像藤蔓一样牢牢缠在他的皮肤表面,试图榨干仅剩的体温。在恍惚里曾有瞬间他想到自己的冷藏库,并且怀念起那件柔软的毛绒大衣。或再直白一点说,会为他披上大衣的那个人。

    他记起自己在冷藏库底囚禁过不少人,甚至在无聊地时候细数了数,不过他们大多牵涉无聊乏味的事件,并且几乎没什么审讯的余地,很快便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要么供认不讳要么和盘托出。但是他可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也绝不会因为现在的遭遇而对自己从前所做的事情忏悔。

    他不忏悔。至少不会对他忏悔。

    地藏猜测自己大致身处某个隐蔽的地下室里,空气中弥散的这丝淡淡的霉味和陈旧木制品腐烂的味道已经几乎让他的嗅觉失去了作用。隐约中还可以闻到墙壁里面发出一种煮过头的食物和老鼠毛皮的混合气味。水泥制的地板上永远布满潮气,摸上去湿漉漉且不知为何又黏又腻,像是曾经洒过一层浆糊。地藏只能睡在一张光秃秃的床板上,这让他腰背酸痛得像是僵硬成了石头一样,不过比起他到来的时候他要遭受的那些折磨来说,能够从空隙里攫取少量睡眠已经相当值得庆幸了。

    他感到自己的肋骨大概断了两根,不知是哪里的伤口正在发炎,而炎症让人体温飙升。地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滋味,这几乎变成了需要翻找才能勉强抓到一点的尘封记忆。而现在他正头昏脑胀且意识模糊地尝试保持清醒,无法分辨出身上究竟哪些部位在钝痛,哪些部位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知觉。所有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让他觉得滑稽可笑。

    走廊远处传来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一阵一阵地回响在阴暗狭窄的空间里。他在床板上蜷缩成一团,没有动弹。但地藏知道谁来了。

    脚步声停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很好,他想。今日一如既往。

    脚步的主人静静地站在他该在的位置,等待囚笼里的人先开口。后者依旧窝在床板上,一声不吭。

    想好了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不知该描述为怜悯还是厌恶的情绪。

    这不是我要想的事情。是你要想的。地藏哼出一个笑来,用气声回答道。

    看来是没有。对面接话。

    他拧起眉头咬了咬牙。快速评估了一下自己身上各处伤的恢复情况,并不出意料的得到了一个一半悲观一半模糊的结果。然后他抬起了小臂,好把手腕上的金属铐露出来给对方看。

    你还想怎样呢?他问。

    不是我想,而是我还能怎样。对面同样固执地说。我还能做很多事情,冯生。可以直到你给我满意的答案为止。

    我不相信。地藏说。

    言出必行。他答。

    地藏又干笑一声。我不信你喔。我也不知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满意。——不如干脆说,现在的状况就是你满意的结果吧?

    他也爆发出一阵笑声,可是不接话。

    何必如此。地藏于是说,苏先生想要听我忏悔还是想要听我求饶?直白点,你是想要我死吧?

    彼此。对面回答。




    张子伟有一阵时日没有看到苏建秋了。

    或者说,自从八面佛被地藏杀了——自从那天他们这么多年来的第一面之后,张子伟就没再见过苏建秋。当然,这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即使现在警署的缉毒组把目光从八面佛转移到了地藏身上,他们至少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跟在嫌疑人后面,否则这样是不可能捏到什么贩毒证据的。

    张子伟心知,警署里新的小组一定也是苏建秋带队,虽然后者也明白跟在地藏身边的是张子伟。

    他忘了他们和马昊天那一日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样的了。事后恍恍惚惚,记忆好像没发生过一样都淋进了雨里,顺着地上一股又一股的水流全部被冲刷落入了下水道。但是张子伟还记得,苏建秋在挽留他。或者那算是威胁。

    一种建立在惶恐和畏惧之上、干脆先下手为强的威胁。

    “如果你帮人杀人做毒,我就是要拿你。”

    苏建秋说。但是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的嘴唇在颤抖,常年拿惯了枪支的手摇摇晃晃,不稳得像是悬崖边趔趄的小鹿。

    张子伟是知道的,所以他不想给出苏建秋希望听到的答案。他不能说我没有忘记自己是谁,也不能说我只是为了报八面佛的仇,或者问,你知道为什么五年前在泰国的任务会失败吗?

    为什么会失败?这其中的原因是沙立还是缅娜告诉他的,张子伟忘记了。但具体是什么,不因为别的,只是那一通电话。——来自苏建秋的电话。那是他在悲哀、绝望和疲惫不堪之中,对拯救自己命运的最后挣扎,只不过上面还覆盖了一层冲动。酿成悲剧内核的并不是他的反抗,而是他不理智的反抗。这里面没有人想做错什么事,错误只是像从天而降的一粒灰尘,乘着方向飘忽不定的微风,恰巧落在了这里。

    所以张子伟只是单纯地说,我不能让你们动冯振国。

    冯振国是什么人,在那一时刻、那两位警官的认知里面,他们知道余顺天在针对地藏。余顺天暗示所有人说地藏在贩毒,几乎已经成为了香港最大的毒枭,但是没人有证据,余顺天也拿不出证据。所以他变成了让警方头痛的一大因素,不仅仅用非法的方式捣毁毒窝,还公然在媒体面前放出自己悬赏地藏人头的信息。但是,他们还知道,余顺天刚刚死了。而凶手是八面佛的人。

    所以,事情清晰明了。八面佛杀了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余顺天,而余顺天针对地藏,说明八面佛和地藏建立了合作关系,以及交易——甚至时间已经不短了。

    苏建秋抓着八面佛的线索抓了这么多年都毫无进展,而今天他刚刚知道原来八面佛早就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在香港开拓了别的路子进行交易,而罪魁祸首就是谁都拿不出证据证明他犯罪的冯振国。张子伟帮他,四舍五入便是在帮八面佛。

    原来你真的在帮人杀人做毒。还是在帮八面佛那个老东西?苏建秋满脸的不可思议。显然他想到了张子伟可能的确在搞什么事情,但他没想到这一步。

    但是张子伟纠正道,我只是说你们不能动冯振国。

    什么意思?两位警官都不知道。听起来八面佛跟你好像没什么太大关系。

    张子伟保持沉默。

    冯振国同样是毒贩。于是苏建秋开口,我们只是没有证据。

    张子伟答不行。

    苏建秋有点恼了:他是你什么人?他是贩毒的啊。你忘了你是警察了吗,张子伟?

    我是吗?对面立即反问。

    他愣了。接着三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张子伟死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或者说,五年前的张子伟死了。五年的空缺,可以把他变成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至于现在的他皮囊下到底活着的是谁,苏建秋和马昊天都不知道。

    也许谁都没有。

    你们知道为什么五年前的任务会失败吗?张子伟终于打破了沉默缓声问道。

    马昊天抬起了头,给张子伟投去了一个混杂着心酸和愧疚的目光,他以为他提起这件事是为了责怪那个本该保护好他们所有人的天哥。

    实际上他提起这件事什么都不为。更不为了给他们一个正确的答案。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自己的正确答案,每个人身上都铐着一副枷锁——它或在漫漫长夜里折磨得人无法入睡深陷梦魇,或强制用于麻痹催眠自我安慰。

    他只是想知道,苏建秋的正确答案究竟是不是同自己想的一样。他希望如此,他认为这样他就能够扔下禁锢了自己许久的束缚——仅仅只是张子伟认为。

    苏建秋只是复杂地看着张子伟,好像在等待一个无情的处刑,他知道这一刻总会到来。但是对面却恢复一言不发。他平静地与面前的两个人轮流对视,一秒,又是一秒,接着转移目光。马昊天从愧疚逐渐变的猜疑起来,而苏建秋的双眸中只有愈加浓重的绝望。

    为什么?所以首先撑不住的是苏建秋。

    你知道吗?张子伟反问。

    他僵硬地点头,下颌上像是挂了一块铅坨。

    马昊天叫他的名字,阿伟。但是他不应声,连头都不转一下,只是看着苏建秋的脸。然后张子伟的嘴角缓慢地扬起来,眼角几道浅浅的痕迹随着上翘。他喷鼻息,露出一个称不上是笑容的笑容。

    八面佛会死。张子伟最终说,你们可以得到他的尸体。

    两位警官看上去没有了做出反应的能力。他们半张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马昊天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张子伟摇摇头。

    苏建秋的话依旧卡在喉咙里,他低垂脑袋,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指甲显然已经深陷在掌心里,握枪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放了下来,拇指在枪柄的防滑部分用力摩挲着。张子伟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决定不继续浪费时间。

    该确认的他已经确信无疑了。即使听不听到那句话,实际上不重要。

    “你们走吧。”他说。

    但是这里却没人有想走的意思,就连说这话的主人都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接着张子伟重复了一遍。

    马昊天于是说他不想走。他说,阿伟,你还活着,就在香港,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

    他垂眸笑,不言。

    你不想见我们任何一个人。苏建秋缓缓陈述。他如此确信,就像确信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一样。

    就算我见了,能改变什么事情?何况我也身不由己。

    但你现在自由了。苏建秋抢先说。为什么不回来?

    苏建秋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请求他原谅的权利。但是他如果能回来,便意味着不再心有芥蒂。即使如此,张子伟还是不是警察,会不会进监狱,他全部都没想过。他只知道,张子伟既然活着,既然见他们,便不能回到别人身边,尤其不能回到毒贩身边。

    张子伟回以疑问的眼神。

    “我何时自由过?”他说,“我同你一样,阿秋。你自由吗?”

    苏建秋伸手就推在张子伟肩膀上。后者踉跄了一步,默然地重新站好。

    现在他们都知道彼此或多或少都说了本应该心照不宣的事情。气氛恢复了沉寂,马昊天仿佛在这段对话里显得格格不入,不过这也不奇怪,他是目前三个人里唯一还蒙在鼓里的那个。

    但张子伟不打算给天哥提问的机会。

    “不必要翻案。”他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就当我死了。”

    马昊天立即去抓张子伟的手腕,被后者反手挣脱开。

    走吧。他最后只丢下了这么一句。

    


    所以,这么几个月来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马昊天或者或者苏建秋。细雨朦胧的那天,八面佛也如人愿地一命呜呼,张子伟便重新回到了地藏的身边。

    他好像让自己活着只有一个目的,要把该讲清楚的事情讲清楚,而所有的问题已经在那天了结了。或者还有其他的附带目的,比如杀了八面佛,比如给地藏赔一条命。不过看上去,事情都各自迎来了自己的结果,或残缺或残缺得多些。

    这些日子,香港已经由夏入秋了,时不时下起阵雨的天气已经过去,空气里变得凉爽而干燥。天通常少云且晴朗,流动的湛蓝色仿佛可以从天上滴落下来。

    张子伟这天在路边的甜品店外卖窗口取走一份打包好的双皮奶的时候,看到身后有一辆鬼鬼祟祟的车尾随在不远处的路边。起初他以为只是试图盯梢的那些缉毒警察,所以毫不避讳地直接转身去看,没想到却透过前挡风玻璃黑漆漆的遮阳滤膜与驾驶座上的苏建秋目光相碰。

    张子伟以为,不应当在这里看到这个人。他拎着那个小塑料袋,咬咬牙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确信苏建秋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并且似乎不在意这一点。

    傍晚让人周身围绕着些许寒意,一阵微风仅仅是从脚踝处溜过去,却感觉像是带走了大部分体温。于是张子伟不打算久留,他挪开视线,没有丝毫游移和留恋,侧身调转方向,朝自己的车走过去。

    苏建秋一直跟到他回家为止。当然,他应当也知道他是去找地藏的。

    张子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那人既没有下车来找他的打算,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主动联系的意思,只是在身后开车默默地跟着。除此之外,苏建秋的技巧看起来有些生疏,他猜,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一线外勤任务变少了的缘故。

    第二日出门同样,不知何时苏建秋又跟在人后面了。

   不过即使条子在尾随他,张子伟还是可以在关键时刻顺利甩掉——以保证一切与他和地藏相关的犯罪证据不会被抓住。话虽如此,他实际上不确定苏建秋的目的何在。后者显然应该不是受警局的任务指派,因为若是要抓毒贩,反而不能打草惊蛇才对。

    且不说他是如何找到他的,苏建秋跟着张子伟,就保持这样不冷不热的距离,一句话不说,什么动作都没有,仿佛在钓鱼一样,等着狐狸自己露出尾巴。

    可是苏建秋是想要捕猎张子伟吗?他试图捉拿一个(或不止一个)罪犯归案,给予他应得的惩罚?这样描述却又不合适。——倒更像是,那人的情绪纠缠不清,想要从他的日常生活里找一个突破点下手,来达到别的目的。

    比如把张子伟带离地藏身边。苏建秋以为自己可以。

    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

    张子伟猜到这一点的时候,恼得几乎想要立即冲过去把人从车里揪出来告诉他,一切他幻想的事情都不可能实现。不论是让张子伟去自首,还是让他背叛冯振国。为什么他现在仍旧天真,就像五年前一样天真地以为一通电话就可以顺利取消交易?

    或者他不天真。只是苏建秋认定了的事情他就想要做下去,直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为止,而不计其他的连带后果。

    于是张子伟任了。

    他冷淡处理,无所谓的时候就任由对方跟着。而苏建秋也的确锲而不舍,只要他有时间,就必然会出现在那人身后,甚至已经差不多掌握了张子伟的出没地点。

    不过地藏当然不是摆设。他没过几日就发觉张子伟身后有个尾巴,而且还是没见过的面孔,他本来以为那是什么交易上的竞争对手想要伺机搞掉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而张子伟好像没发现一样。所以地藏觉得这个失误颇为好笑,决定在餐桌上逗一逗张子伟,然后再解决掉那个麻烦。

    他嚼着人带回来的芒果黑糯米说,张子伟,你屁股后面有长了条尾巴知不知道啊?

    桌上其他人都开始不同程度地憋起笑来,只有被问者一个人面无表情,紧绷着嘴角放下了筷子。

    显然,地藏问这句话的时候全然没料到一个玩笑如何让事情发展到了后来的地步。

    我知道。张子伟坦白地回答道。

    知道什么啊你?地藏笑起来,你自己摸摸,真的有啊?

    “FF4967。”张子伟说。

    那是苏建秋的车牌号。

    他脸上的笑容立即变味了。变得凝固僵硬,接着像是坍塌的建筑一样碎裂下去。然后他也放下了匙羹,摆摆手让其他人立即从桌上离开。

    两个人在略显嘈杂的椅子剐蹭地板的声音中凝神对视了一小会,直到最后一个离去的人把房间门带上,地藏才重新开口。

    看来你是知道的啊。他眯起双眸意味不明地试探道,像是没发现一样,任由这辆车跟了你好几公里?

    我知道。张子伟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便不再多说。

    那怎么不甩掉?他问。

    对方只是沉默不言。

    半晌,地藏的脸上开始逐渐浮现不悦的表情。虽然他知道这个人动不动就喜欢一句话不说,但是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反倒这样寡言,更像是隐瞒了一些什么事情。

    他吞咽了一下,继续追问,这个人跟你多久了?看这意思应该不止今天吧。

    张子伟还是毫无回应。他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组织语言编出一个合适的借口,还是有苦衷说不出。地藏宁愿是后者,他可不想怀疑自己身边的人。不过等到反应过来,话还是出口了。

    什么意思,你在袒护他吗?

    张子伟从这话里不知道为什么听出了点别的意思。像是在说,你在我面前袒护别人,不怕我嫉妒吗?当然,他但愿这是错觉。因为这样事情只会复杂化。

    张子伟轻叹一声。实际上,今天这种状况他早就预料到了。张子伟只要不干预苏建秋,总有一天会被冯振国发现。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意识到自己无法在二人之间选出一个坚定不移的立场。

    “他是警察。”

    于是被逼问的人淡淡地说明道。

    警察。你被警察盯上,还让他跟着你,不甩掉他?

    你觉得我没带脑子?该甩掉我自然会甩掉。

    地藏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说,那我就不明白了。如果再继续跟着,你就处理掉他好了。

    “我不能。”张子伟几乎是即刻回答。

    为什么?他情绪有点上头,于是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想要凑近过来。桌子另一边的人便也紧跟着他站起来,但是沉默地静立在原地。

    你们什么关系?

    你希望是什么关系?

    张子伟反问,话音落地他就明白自己不应该反诘这一句。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也有点冲动。

    地藏闻言哼了一声,接着步履坚定地绕过桌子的边沿朝对方走过去,然后捏在了人的肩膀上面,拇指指腹施力压着明显的锁骨轮廓。

    “他跟着你是为了查案还是别的?张子伟,你有事情不要瞒着我。”

    “不知道。”

    他回答。

    他没说谎,因为他的确不知道,他不能拽开车门对着苏建秋问个清楚。但是张子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过他不想把猜测的内容说出来。

    而地藏显然已经被来来回回的搪塞和回避惹得恼了。他开始确信面前的人的确有所隐瞒,而且还是一段他未参与的事情——这才是最让人不爽的那一点。

    既然他袒护警察,那必然是张子伟五年前认识的人,也许是同事。可是他以为之前的事情他都已经了结了。于是地藏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况且五年前事情的原委他也只是听张子伟说过一次而已,后者又始终对现在的事情保持回避状态。

    “不知道。”他仔细地咀嚼着对方甩给他的答案,“张子伟,你现在正在我面前保护一个警察,知不知道?你们究竟什么关系?这是你五年前的同事吗,那个悬崖上把你送下鳄鱼池的人?”

    张子伟知道地藏说的是马昊天,因为他不知道苏建秋的那通电话。但是某种程度上,对方的话好像的确没错。

    “你何必同他们纠缠?同事一场,你下不了手,我明的。那我来。”

    张子伟立即说,你不能动他。

    这下地藏彻底被激怒了。他甩手就把桌上的碗掀飞在地板,接着好像不解气,于是揪着人的领子把对方拽过来,二人的鼻尖差点撞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他一字一顿地威胁。

    你想杀警察,冯先生?张子伟不慌不忙,依旧略仰起头看他,防止被自己的领子勒死。

    有什么所谓吗。他在纠缠你,是不是?他希望你回警署去继续以前的生活?——张子伟,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别让我在你们之间做选择。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然后舌尖缓缓舔舐过唇沿,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手指绞着布料的力道逐渐放松下来,把张子伟放开了。

    张子伟在对方脸上读出了一层薄薄的失落。不过这层失落很快褪去,化作毫无来由的愤怒。愤怒让他重新把人拽了过来,按着他的后脑勺在嘴唇上用力啃咬了一个深吻。

    被动的那一方便任了。

    这一夜地藏的每个动作都很粗鲁,好似是要发泄什么,或者在无声中宣告自己的主权。张子伟的脖颈和锁骨上落满了星星点点的紫红色吻痕,第二天浑身上下痛得差点爬不起来。

    实际上他知道,昨夜两个人虽然看上去激烈,但是都各有心事,只是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不过地藏的行为就好像是被抢了所有物的小孩,一定要在他身上做标记。

    但事情没有解决。

    只要苏建秋一天还跟在张子伟后面,事情就没有解决。不过地藏的确按兵不动,他不想对这个越界的警察做什么。

    于是张子伟知道他的确应当出手干预了。

    然而,张子伟坐上苏建秋的副驾驶座的时候,对方的第一句话是,我等你坐上来等很久了。

    他转过头,带着笑意的眼角却立刻染上了失望。

    第二句话,你脖子上的是吻痕吗?

    张子伟不做回应。

    他说,你再跟着我,冯振国一定会搞你。

    “阿伟,你自己看一看你讲的是什么话?”苏建秋的面部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他从驾驶坐左倾身体靠近过去,一条胳膊撑在他的座椅头枕后面。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修补的。”张子伟说。

    他迫不得已地点头:我知道。但现在不对,你做的不对。

    张子伟诧异地看了人一眼,开始笑。他从肩膀小幅度抽动一直笑到后仰靠在了座椅上。

    ‘不对’?你已经没有办法,开始用这样的说辞了吗?天哥知不知道你私自在做这些事情?

    “现在我带缉毒科。”苏建秋咬着牙回应道。

    他笑得更厉害了。

    好啊,秋。那我应当鼓掌给你。

    苏建秋语气里带上了恳求。他说,别笑了,好吗?

    张子伟抬起手指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接着无奈摇头。

    “事情不会有结果。你以为冯振国拴着我是吗?”

    “什么意思?”

    “我的命是他救的。但他放我走。”

    他看得出来苏建秋相当不甘心。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张子伟看着面前这个人,即使如何回忆起心脏揪成一团的感觉,他也无法怨恨丝毫。秋做错什么了,他没有做错什么。张子伟并不责怪他。可是这并不能让他停止害怕。

    张子伟在这个人身边,他便会想起鳄鱼池冰冷且散发着腥味的水灌入鼻腔和喉咙的感觉,他感到胸骨上穿过的那颗子弹在皮肉下搅动,疼痛像冰上的裂缝一样沿着每一根神经蔓延。他感到眼眶烧灼,空气呛辣,即使只是呼吸一次都仿佛快要窒息。

    他怕再次接近他。

    “你知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张子伟垂眼皮,平淡地发问。

    苏建秋脱口而出,对不起。阿伟,对不起。

    但他固执地沉默,像一尊雕塑静止在那里。

    片刻,他眨了眨眼睛,语气淡薄而释然地继续。

    “我活在自己对自己的折磨里。

    “我猜疑,愤懑,伤心失落,然后绝望。我为自己对你们的恨意而感到愧疚。在无眠的长夜里面我反反复复地希望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我说服自己这并不是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错,事实也的确如此,不是吗?”

    苏建秋没意识到自己眼角滑落出泪水。它们滴在座椅之间,变成晶亮的水渍。

    “回答我咯,秋。我信错了人吗?——我被辜负了吗?”

    被问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吞咽,然后又吞咽,喉结拼命上下滑动,直到口干舌燥。

    直到口干舌燥,他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很想说张子伟没有信错人,他没有辜负他,但是换做谁能讲得出口?

    “冯振国经历了相同的事情。”

    他无厘头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自己留下的理由。

    “而且我欠他一条命。”

    然后张子伟离开了。

    他认为以冯振国冲动且情绪化的性格会先下手,所以他才去警告阿秋不要再继续他做的事情。但是他的确没有料到,先下手的竟然是苏建秋。

    在张子伟坐上他的副驾驶座过后,他的确消失了。大约又等过了一个月,某一天冯振国在半夜钻到便利店买烟的时候,去了就没有回来。

    苏建秋想杀地藏。

    张子伟瘫在椅子上,消化了许久这一事实。

    他不明白阿秋究竟迫切到了什么地步一定要迁怒他人。而且还是在张子伟说过了那番话之后。

    ——或者正是因为张子伟说了那番话。




    “何必如此?”地藏说,言下之意还包括了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

    “苏先生想要听我忏悔还是想要听我求饶?直白点,是想要我死吧?”

    “彼此。”苏建秋绝望地说。

    “我不想杀你。因为张子伟不许啊。”他恶狠狠地回复道,“否则的话为什么不?为什么不,苏警官。你跟着我的人跟了这么久,没有找你算账喔。——我的冷藏库,你想去试试吗?”

    “现在谁更劣势一些,冯先生?”

    地藏低笑几声,从床板上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支撑起来,脚步不稳地趔趄到苏建秋面前,隔着一层铁栏看向他。

    “看来到现在为止,警官们都会用私刑啊?还是说这是为了我特意弄的——苏sir大费周章,我是不是应该夸奖一番?”

    苏建秋捏着一根警棍,二话不说就捅在人的肋下。金属撞击柔软腹部发出撕心裂肺的闷响,他吃痛往后退,剧烈地咳嗽起来,依旧带着不浅的笑意。

    “泄愤?”他吐出几个残破的词汇,“与其在我身上泄愤,sir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苏建秋恼羞成怒,就差往人身上倾泻脏字了。

    或者不如说,冯振国抛给他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了。

    苏建秋以为张子伟会恨他,他做好了他恨他的准备,甚至如此期待。但后者实际上没有。没有的原因是为什么,因为他自己想通了,还是因为这五年里有人一直陪着他?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卡在哪个牛角尖,但是他想让冯振国离开他。

    立即。

    泄愤,这个描述似乎也并没有哪里不妥。

    他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关了他多久,或许也不久,仅仅几天而已,时不时施以极其过分的暴力对待。他能感到对方的状态在逐渐变得虚弱,他过高不下的体温以及低亮度里都清晰可见的伤痕都指示了极其不乐观的事实。他期待从人嘴里听到什么呢?

    我没有拴着他。地藏最开始就这么说过,我同他说过说过他是自由的。

    显然他不满意这个答案。

    还能有什么答案,苏建秋也不知道。

    张子伟来找过他,他拒见了。他也知道张子伟心知肚明事情是他做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究竟事情会怎么解决谁都不知道。

    地藏重新凑过来,手抓在了铁栏上。他腕骨挂着的的金属铐被他的动作弄得哗啦哗啦直响。他说:

    “苏建秋,你不是在期待我,是在期待张子伟啊。”

    从第一天他被扎了一针扔进这个该死的铁笼子里的之后,他便知道这个人是苏建秋了。就是那个一直跟着张子伟的锲而不舍的警察,他知道五年前在悬崖上最终被救的是这一位。

    可是这么久过后他究竟为什么纠缠着张子伟不放,地藏以为这是条子们的天性。

    这句话为他招来了今日的第二棍。他这一次直接跪在了冰冷的地板,痛得额头几乎要贴上膝盖。地藏在视野恍惚中甚至开始觉得事情有点意思,因为他好像在苏建秋身上看到了一种相似的偏执。

    不过谁能没有偏执?只是每个人解决问题的方法都或多或少有不同之处,有的也许陷在自我纠缠里长久地反复思考,有的把矛盾从主体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有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或者大部分的那些人全部都会。

    因为人就是这样偏执又别扭。

    苏建秋这一次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他在暗光中的眼神里透着怜悯,不过地藏看来,大概是苏建秋在怜悯苏建秋。

    然后地藏恍然大悟。他抬起眼皮缓缓与那人对视,像阐述一个秘密一样用气声说,我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了。

    “你嫉妒我陪了他五年。而你缺席了,甚至不知道张子伟活着。”他笑着说,“我理解咯。不得不被人选出去成为必死的那个,然后从悬崖边摔落,任谁都不会好受。苏警官是在愧疚自己没能救下他,也没能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修补那些创伤吧?”

    长久的沉默里,苏建秋感到自己脑袋眩晕并且眼前发黑,不知情绪里混杂的是愧疚,还是更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愤怒。冯振国在五年前那件事情里是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而旁观者直言不讳,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相。

    半真半假,但苏建秋信了。

    他吼,冯振国,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你迟早会因此而进监狱。

    对方答,我现在的处境同监狱里有何区别?苏警官有时间还是想一想怎么给张sir解释吧。

    “你也知他是警察。”

    “我知啊。不过倒是,警官真的知吗?”

    然后他挨了今日的第三棍。这让地藏彻底倒在了地上,咳嗽到开始干呕,挣扎两下却连站都再也站不起来。

    “我建议你说话小心一点,否则你就别想消停了。”

    是你太敏感啊。他勉强用沙哑的嗓音揶揄起来。我只是问苏警官真的认为同你回警局就是张子伟最好的去处?

    我更了解他。他不会忘记自己是谁的。苏建秋竭力地说。

    “既然这样那你就等着咯。”

    苏建秋用棍子威胁性地敲了一下金属制的门框,而里面的人在地板上只是缓缓偏头看着对方。

    “告诉你一件事情,冯振国。”苏建秋也低头看着他说,“之所以变成那样是我害的。——是因为我,张子伟才会掉下去。”

    “可是张子伟却不怨我。”

    地藏不知道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也许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意味。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苏建秋只是单纯地不甘于张子伟现在的模样,这样看来,他究竟是想要弥补错误,还是在同自己过意不去?

    他不想要继续想了,因为疼痛实在让人注意力涣散。

 

   

    这一次,地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失去意识的了。也许额头上挨了一闷棍也说不定,因为他醒来的时候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几乎要炸裂开去,变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骨头碎渣,嵌进柔软的大脑里面。

    他意外地没有感到寒冷,紧接着发觉自己身上正包裹着一件厚实又沉重的大衣。是他自己的吗?布料里散发出让人熟悉而安心的味道,他恍惚间下意识攥紧,往回缩了缩。

    你会没事的。张子伟垂眸,将手掌心覆上他滚烫的额头,接着滑落到人的鼻梁和眼皮上面,轻缓地摩挲了一下。后者显然是听到了,他艰难地把酸痛的小臂抬起来,拢住了对方精瘦的手腕。

    你知道我在啊?他有点意外对方竟然能动作。

    然而地藏似乎也不能再做更多额外的事情了。他只是抓着他不肯放手,想要把人拽得更近一些。后者顺着他的意思,稍微伏低身体贴近了床边,轻轻在人额角落了一个浅吻。

    地藏于是重新陷入梦境。梦里有些微冷,但是空气干燥,场景略显虚无缥缈。他站在悬崖下面,默然地看着张子伟从高处向下坠落,那人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失去重量一样。浸入水中的时候甚至没有溅起水花。接着地藏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也潜在了水底,他没有感到憋气也没有感到周身冰冷的液体,除了脚下轻飘飘的。他下意识地朝对方游过去,试图把人抓上来,然而后者只是拼命地向水底沉。

    他好像隐约记得自己开口问他,我是怎么回来的?

    那人不回答,只是说事情结束了。

    然后地藏又问,那你要去哪里?

    张子伟说,不必追了。

    等到再一次意识清醒的时候,他的屋内已经空无一人了。

    地藏脑袋昏沉,耳鸣声依旧灌满,但是却一点都不冷。他躺在床上,在模糊的视野里面艰难地分辨眼前的景象——这些熟悉的场景化成一片片浓稠的颜色搅合在一起,让他花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不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了。

    他脑海里的全部记忆便只剩下了那个吻,像是在皮肤表面燃了一小团火般,始终滚烫且灼烧,勾勒出一个本不该有的圆形轮廓,印刻下他唇瓣残存的触感。

    地藏的指尖下意识摩挲着额角,然后把迪奇叫进来,问你们子伟哥在哪里。迪奇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地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睡了多久?我怎么回来的?

    迪奇说,大概两天。是子伟哥送你回来的。

    他琢磨了几秒钟,觉得大概是张子伟从他身边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而地藏并不认为他回到了警署——或者说回到了苏建秋那里。他可能哪里都不在,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留下。他也许会返来,也许不会。

    因为束缚他的事情已经一件都不剩了。

    地藏有那么一瞬间相当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耍帅对他说那一句“你是自由的”,不过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恼怒了一小会,想了想如果张子伟回来究竟该如何找他算账,便重新栽倒回了床上,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除此之外,苏建秋说他要抓冯振国进去,他就真的要抓冯振国进去。而冯振国手上不止有自己的生意,还有不少八面佛的生意。

    他们的生活里还有着张子伟的影子,可是张子伟却消失不见了。他们接受得很快,或者说,接受了一个草率的结局,却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日后不经意间想念起他。

    可是他只留下了记忆与印象的残片,却像一阵秋风过境,卷下夏日的细雨同轻飘的枯叶,卷着晨光熹微的空中闪着光的灰尘,卷走了过去的阴霾。


    张子伟不是一切事情的起因,也不是一切事情的终结。可是他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FIN—

同是古脸何必折磨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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