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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 Ninawan

谁也不是,谁也不当

#犯罪现场#汪新元个人向#

*一些个人向片段。


 

*也许有关于汪新元过去的私设。


 








 



 

1


 

    汪新元其实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会喜欢动物。


 

    尤其是鸟——金刚鹦鹉——这种时而显得过分聒噪且身披花哨羽翼的大型禽类。它看起来就像晚间狭窄街道上空拥挤的霓虹灯,或者一棵会边飞边播放歌曲的圣诞树。他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的鹦鹉头上丰满蓬松的鲜红羽毛,看它们一根一根堆叠在一起,在背部渐变成墨绿,最后在长尾上过渡成蓝色,漫不经心地思索为什么会有长相如此张扬的物种存在。


 

    太高的饱和度让他有点疲劳,视野里闪着雪花一样的细密圆点,从鸟翅膀上漂浮下来,悬在空中隐约排布成几幅规则的图案。他觉得似曾相识,试图识别出这些东西究竟代表什么。然后汪新元就听到了鹦鹉突然用尖细的声音嘲讽地大叫,白痴。


 

    白痴!


 

    鹦鹉补上第二句,侧过头好用眼睛看到面前的人,接着在它的站架上高傲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看来这棵圣诞树播放的歌曲并不怎么招人喜欢。


 

    汪新元紧闭着嘴唇,至少在脸上还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一言不发地与鹦鹉对视了几秒,直到被尴尬地凑过来的徐糠打断。


 

    “元哥,它不是故意的。”


 

    那人显然觉得鹦鹉冒犯了对方,于是干笑着替宠物道歉,试图挤到汪新元和它之间,好阻隔开二者的距离。


 

    “它讲话不过脑子的。”


 

    徐糠强调道。实际上汪新元不在意鹦鹉讲了什么,因为这类会发声的的动物有时候只是在学舌,并不是真的在讲话。但是徐糠凑到人面前的时候,他注意到前者的眼窝明显向内塌陷了不少,眼白上密密麻麻散着很多红血丝。


 

    他这才蹙起了眉,眯起双眸向后退一步,好让视线轻轻落在对方脸上。


 

    你状态很差。汪新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陈述。


 

    徐糠没有想刻意掩饰什么,不过他表现得依旧仿佛一个被戳破谎言的小孩,他立即埋下脑袋,抬起手抓着自己无需梳理的碎发胡乱挠了挠。


 

    “是嘛…”


 

    他不置可否,像反问又像是在默认。汪新元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半晌,扬了扬下巴开口命令。


 

    “袖子卷起来。”


 

    “不必啊,元哥,我有分寸的。”徐糠难堪地推脱,双唇微颤地向对方投去一个恳求的眼神。


 

    他不接话,安静地站在原地接下那人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等待他实现自己的要求。于是徐糠知道自己推脱不掉了,与其等着被拽过去强行扒了衣服,还是不如乖乖听话。


 

    他慢吞吞地捏住贴身薄衫的袖口揪到了小臂上端,然后将布料堆叠成卷搓得更高,直到暴露出自己的胳膊内侧。麦色的皮肤上明显可见针孔,集中在小小的凹窝处原本看得出青绿静脉的地方,现在那里只剩下暗红色的小点了。汪新元默数了一下,抬抬眉稍示意徐糠再卷起另一侧。


 

    两侧情况大致相似。胳膊上被针管扎得已经快要无处下手,束带再勒不出明显的地方,他下一步也许会扎自己的大腿,或者更甚,颈静脉。


 

    汪新元阖上眼皮,压抑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确定究竟徐糠是什么时候开始沾染这些东西的,也许一开始只是从夜半屡次被噩梦惊醒之后滥用镇静类药物开始,或者是某次夜店的偶然新奇体验,从吸食到注射,经历着漫长的过程,而汪新元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及时注意并阻止他进一步发展成现在的情况。


 

    他觉得自己元哥的角色显然严重失职。


 

    不仅如此。他低声开口,你知道你在珠宝行里是什么模样吗?


 

    什么模样?徐糠不太确定他指的是什么。他想,如果没有那么一出,毕竟连元哥都发现不了身边何时进了探子。但是汪新元看样子不打算解释,于是他也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错了,元哥。下次行动之前……不会了。”


 

    对此,汪新元既没有点头默许也没有摇头否认。他沉吟许久,直到鹦鹉来了兴致打破沉默,再次开口大叫起来。这次不是什么有意义的粤语音节,而是一连串高亢的呱呱声。


 

    “吵死了!”


 

    徐糠脱口而出,立即就找到了一个转移话题缓解窘迫的合适时机,他向侧面挪了两步,转头看向鹦鹉,用食指轻点了点它大而圆滑的喙。后者偏头凑近过来,以为要给它吃的。


 

    “再这么吵就没吃的给你。”他似怒非怒地说道,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自己大哥的表情。汪新元看着鹦鹉,好像仍然陷入在层层思绪里。    


 

    “如果要走,我们不能带它走。”他说。


 

    逃亡和偷渡是不可能允许携带一只具有如此高辨识度的金刚鹦鹉的,更何况它很活跃,一定会让人暴露。


 

    徐糠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他们几乎已经不记得当初究竟是为什么选择饲养了,没人反对,事情就这样顺理成章。至于鹦鹉究竟是为什么学会了讲“白痴”和“天才”的,汪新元猜大概是他们之间不知道谁闲的没事时候教给它的。大家平日里好像已经习惯了这只大鸟的存在,现在猛然需要考虑起将其送走到什么地方去,是宠物店还是领养人家,显得有点遥远且没有真实感。


 

    他从站立的位置向后退了退,转头向窗外望了望。天色刚刚擦黑,一角还泛着些许深紫色,不知道是街上亮起的霓虹灯还是尚未完全消退的日光反射。他猛地想起来他们好像还在等人,但是欧阳还是红毛,有点记不起来。


 

    真的还会有人来吗?


 

    汪新元眯起双眸,感到有点眩晕,于是他侧倾重心倚靠在了桌子上。


 

    他在混沌的记忆里翻找线索的时候,脑海里在闪现一些拼凑出的零散画面和随机搭配的话语。上一秒欧阳用枪指着个差佬在同他讲自己老婆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下一秒则是他们在喝酒聊天,一旁的鹦鹉嘀嘀咕咕,边尖叫着救命边指责他们抢劫珠宝行的恶劣行径。


 

    他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要继续下去?


 

    什么要继续下去,继续犯案还是继续追凶,指的是哪些事情?


 

    他来不及仔细思考。然后有点惊诧地看到钻石以及花里胡哨的水晶一起从角落那处不起眼的黑色背包里流出来,一颗叠着一颗铺散开,反射着耀眼的白炽灯光,像一滩缓缓蔓延的鲜血,无声无息地将每一寸地板吞噬殆尽。昂贵的晶体小幅度相互碰撞着,发出悦耳的闷沉钝响,一下一下地扑上汪新元的鞋底,如海边的浪潮。它们越扑越高,越来越密。钻石零零散散地洒在了他的衣袖和衣领,嵌入皮肤里,变得铅坨一般沉重,拽得他脚下不稳,摇摇欲坠。


 

    汪新元往桌子上靠了靠,下意识地抬头寻找起徐糠。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糠。”


 

    他开口咬出他的名字,发觉耳朵上蒙了一层薄膜,连听自己的话都好似隔着一堵墙。


 

    徐糠正离他越来越远。而前者明明始终直立,一步都未曾挪动。他缓缓地向汪新元转回身来,逐渐显露出肩侧,结实的大臂,锁骨,脖颈。


 

    光滑的脖颈裂开了一道整齐的刀口,皮肤被切开,分成两层,里面汩汩冒着粘稠的鲜血。猩红色的液体失去重力漂浮在空中,变为一颗又一颗大小不等的圆球,被冲向汪新元的加速气流拉长成线型,朝他快速地飞射过来。


 

    汪新元感到自己正淋着雨。血滴溅到他脸上,湿漉漉的,沿着颧骨向下滑,流过唇角,渗入舌尖,一股铁锈味。


 

    他努力想把自己拽出泥潭,辨别不出现在看到的东西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他感到有一只手正拆卸他的身体,小腿上像爬满了虫子一样酥麻瘙痒,脚踝围着几层浅浅的电流,让肌肉痉挛。接着,汪新元视野翻转,然后砰地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2


 

    他快速地意识到了那是个梦。


 

    而自己正躺在租屋的地上,听到门口传来噪音。汪新元有点混沌,他翻了个身,看到门缝下面透出一条刺眼的光,大概是走廊灯被打开了。


 

    “李先生,你没事吧?我听到好响的动静喔。”


 

    好响的动静。


 

    汪新元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床,薄被乱七八糟地揉成一团。


 

    “没事。”他低声说,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门缝透入的光影发生了微小的变换。心细的房主显然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是她没有对此做什么进一步地探寻。接着,汪新元听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松下一口气,从地板起身,后背靠上床沿,盘腿坐好。这个梦提示了他一件事情:那只鹦鹉现在不知去了何处。它始终留在屋子里面,应该十有八九会被差佬收走送去领养——当然,这样再好不过。


 

    这样再好不过。


 

    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饥饿,于是抬头瞥了瞥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数字三。以往的这个时间他或许还没有成功进入睡眠,而现在已经奢侈地昏睡了好一阵,甚至还经历了一个很长的梦境。


 

    于是汪新元下楼了。期间房主没有如意料之中一样出来查看他,这让人莫名松了口气。


 

    楼下没有什么还在营业的夜宵,只剩下街角那一家云吞面。他走进店里,坐在最外侧面朝门口的座位上,向昏昏欲睡的店主要了一份素炒面。后者一开始看起来不太情愿地起身帮他做饭,等到食物端上桌子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相对平和的服务态度。他给了他一句“慢用”,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吧台前的沙发椅里面。


 

    汪新元注意到面前盘子里食物的冒着诱人的香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空荡荡的胃却没有对此做出恰当的反应。他捏起筷子尝了一口,又面无表情地重新放下了筷子。然后汪新元掏出手机,给手作仔发了一条短讯。





 



 

3


 

    汪新元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时间花在琐碎的收集上。他从始至终扮演决策者,负责关联信息,做出合理推测,制定计划,监督行动质量。


 

    “元哥,我是做小勾当的,但……你也不能让我查一只鹦鹉吧。”


 

    年轻人挠着头发有点为难地请求着对方,但是后者垂眼看着他,一如既往地寡言。他的手扣在一起放置在桌面,等待着年轻人给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轻轻地啧了一声,低下脑袋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鹦鹉在差佬那里啦。就是那个叫林法梁的,叶守正的手下。”


 

    是那个在屋里被叶守正指着鼻子骂的家伙,同那天在巷子里,爆炸的洗衣店,还有被逼迫跳进水里的是一个人。


 

    “养得怎么样?”


 

    “估计不错。就算那鸟受了委屈也肯定是同猫打架。”他回答,“——那人有个流浪猫屋喔。也不知道是闲得没事还是怎样。”


 

    “流浪猫屋?”


 

    “借了高利贷才建成的。真是心里没数的差佬。”


 

    汪新元沉默下来,不再继续追问。然后他确定了,至少他真的不讨厌动物。


 

    手作仔看起来无法容忍沉默的存在。他蠢蠢欲动,除了分内以外,还想好奇更多的事情。


 

    “元哥,我帮你查,你能不能满足一点别的小小愿望啊?”


 

    “马上你会得到更大的勾当。”他立即陈述道。


 

    年轻人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是说关于你嘛。比如,比如一些……”


 

    汪新元掀起了眉毛。


 

    手作仔于是临时把“八卦新闻”改口成了“可供参考的经验”。“让我学习一下咯。虽然只是小勾当,但毕竟,你知道嘛。也算是跟过元哥的人了。”


 

    跟过我?汪新元立即阴沉地反诘。 


 

    那不,不算。算是帮元哥做过事。他赶紧改口。


 

    跟过。跟过的也同样在人眼皮底下一个接着一个不在了。汪新元有点烦躁地想,他看向提出这个话题的罪魁祸首。


 

    “元哥几时开始这样厉害的?从我入行起,你的名字可就……”年轻人挑了挑眉,挤挤眼睛,竖起一根拇指。


 

    厉害,但是显然,他犯下的每一件案子都不是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汪新元进入了自己的记忆,开始翻找一些陈旧的碎片。实际上那天在叶守正家的墙上,他看见了不少关于过去的记录,发现它们大多也已经变成了脑袋里落灰的藏品。这些事情在刚发生那时还会零零散散地闯入生活,渗透进噩梦里停留一段时间,接着便被时间覆上了一层透明薄膜,便于堆叠新的经历。像一次又一次涂在墙上的油漆。


 

    熟悉的情绪体验泛上来,伴随的还有舌尖上隐约的香烟及啤酒的苦涩味道。唯一确定的是,他知道有一些人不知道从多久之前开始,就与自己一起构成了相同的经历。


 

    而他们现在已经全都不在了。


 

    “还有,好想见见跟过元哥的都是什么人。”手作仔自顾自地嘟囔起来,“我看过新闻的,你有团队呢。”


 

    汪新元听到团队的时候把自己的食指指节按出了一声脆响。年轻人一愣,立即住口。他瞥向对方的脸,试图捕捉到一些信息——至少让自己想出该从何下手来道歉——然而一无所获。


 

    的确,汪新元从始至终扮演决策者,但实际上这个角色在他们的生活里更多时候意味着保护,意味着他应该保护好所有人:徐糠,欧阳,红毛。就像在珠宝行里一样,或者像之前任何时候一样。唯独不是现在。


 

    唯独不像现在,他抓不到杀人凶手,让欧阳即将出世的孩子失去了父亲。他让红毛查叶守正,也是摆明了送他去拿命冒险。可是一次又一次犯案何尝不是在崖边行走?如果说汪新元从未想到过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而想没想到和接不接受总归是两码事。他在泥沼里挣扎。相比让汪新元看着自己的死期,身边消失的一个又一个人才是那个系在脚踝上将他拖得更深的秤砣。汪新元既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也没有背叛丝毫,但是对于无能的怒火几乎已经将他吞噬殆尽。


 

    冰冷的泥浆漫上来,水面在逐渐升高。 


 

    汪新元的强大也最终成为了他的累赘。


 

    “对不起啊,元哥。我说了不该说的了。”年轻人蹭着鼻子道歉,终于意识到他忽略了最近的新闻。


 

    不过对方却依旧是那副表情,就好像世界塌陷都不能让他动一动嘴角。


 

    “你想见他们吗?”


 

    “想啊。”手作仔脱口而出,又一拍额头即刻改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好奇嘛。我不是说现在。——我还得帮你做事呢,对不对。”


 

    汪新元盯着他,半晌,露出个浅笑。


 

    “你想听吗?”他问。而另一个人完全分不出这话究竟几多真假。——或者说,突然之间太不现实,反而有点像是这位冷面佛开了个拙劣的玩笑。


 

    而汪新元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他伸出一根指头敲了敲面前的桌板,扬起下巴示意对方拿起手机。


 

    “以后也许有机会。现在,你先帮我查一个卖家。”


 






 

4


 

    汪新元死了。


 

    不出一夜,几乎所有同行都知道了这个新闻。并且一时网络上引起了热议。有人甚至扒出了关于汪新元所有的新闻报道内容,整理了他犯下所有案子的时间线还有庭审记录。最先被泄露消息的媒体一如既往地将他定义为了重案犯,并且在没有公布真相的时候把杀害徐糠的凶手名号扣在了他身上。


 

    在警署内的状况则完全相反。随着一系列事件的起因——汪新元的死亡,林法梁也带来了徐糠案件的真相。这就意味着小组内的警员们乃至整个部门都要接受一个尖锐且沉重的事实:他们的德高望重的高级督察叶守正警官也是杀人凶手之一。


 

    人们尚未消化完叶sir死亡的噩耗,就要再认识到他的死亡是自食其果。结案总结会上,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林法梁一瞬间闪过“如果早点结案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的想法。


 

    真相如此重要,重要到值得送去这么多条人命吗?


 

    林法梁其实不好定义,毕竟他也只是一个警察,并不是律师或者检察官,他靠得只是直觉。但是他意识到汪新元同他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于这样高价的真相的偏执。如果说他只作为维持秩序的工作者,那汪新元又是作为谁呢,单纯是无辜者的自我洗白,还是别的原因。比如复仇?


 

    林法梁也不知道。但还是这种该死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绝对不止为了自己。如果一定要拽出点什么证据,他也许会说那天在爆炸的洗衣店里,透过自动洒水器制造的雨帘朦胧看到汪新元的那一刻。


 

    他脑海回响起他的语气。那一刻汪新元谁也不是,他只是一个目击者,在废墟里正抬着沉重的洗衣机,开口请求第二个进入现场的人。


 

    帮帮忙。


 



 

    除此之外,实际上让林法梁对汪新元的死亡真正有体会的时候并不是他向那人的胸膛开枪的时候。也不是听他含糊道出那句“终于可以睡个好觉”的时候,而是当他见到了丁喜悦的那天。


 

    少梅告诉他汪新元签了自愿遗体捐献,他实际上并不意外。于是林法梁抱着好奇的心态去法医中心和医院查了查,本来没指望着汪新元的什么器官真的会这么戏剧性地移植出去了,结果事情还真的就是这么巧。


 

    几乎在他死亡的同一天,属于汪新元的眼角膜就被捐献送给了一个叫做丁喜悦的女性患者。


 

    林法梁在医院捏着靠滥用警官证拿到的患者信息单,一度陷入了长久的犹豫之中。


 

    究竟该不该去见她一面?他压抑不住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奇心,懊恼地咆哮了一声,怒骂自己就不应该追查这么多内容。不过,这毕竟是重犯汪新元的眼角膜,这位患者真的能够心无芥蒂地接受它们吗?


 

    打着“安抚患者情绪”的旗号,林法梁还是找到了丁喜悦的住处,结果竟然得知,她只是听过他而已,实际上也没什么了解。


 

    “我看不清的时候,也不怎么读得了报纸嘛。没有看电视的爱好,整天就陪百有他们聊聊天消遣啦。”丁喜悦笑起来很好看,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汪新元,离我远了点。不过他反正不在了,既然能帮我看清楚,倒也应该感谢咯。”


 

    林法梁只好掀起眉梢,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丁喜悦刚手术完不久,还处在漫长的视力恢复期,尚未拆线,双眸看上去有点肿。他环视这间温馨的屋子,目光扫过一旁坐在躺椅的九仔,接着仰进了沙发靠背里。


 

    “丁小姐看来家里人不少啊。”他随意挑起了别的话题。


 

    “是啦。都长寿。前些日子我手术之前啊,百有刚刚过了一百大寿。”丁喜悦伸手捋了一下头发,面色得意地说,“我们都给她party了。”


 

    “这么有兴致喔。看来大家长寿也是有原因的嘛。”林法梁真诚地替他们感到开心,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视线放远到走廊深处。


 

    “里面都是房间咯?”


 

    丁喜悦眨眨眼睛,顺着面前警官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垂下眼皮抿起了嘴唇。


 

    “最里面那间现在空啦。”她的语调低沉下来,“原本住的是李先生——这么说起来,我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呢。”


 

    “李先生?”


 

    “是啦。百有那天晚上的party正好缺了他。风风火火地就走了,都不说出门去做什么,说让早点回来……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了。”


 

    林法梁听见丁喜悦的音色浑浊了一下,然后局促地清了清嗓子。


 

    “他没欠我房租,可是租约也没到期呀。——连东西都收拾空了。林警官,你讲这个情况,我要管闲事报个失踪吗?”


 

    林法梁掀了掀眉毛,心说丁小姐你租房子连ID都不查,还真是心宽啊。


 

    “是哪天走的?”他意思着问了一句,估摸大概这人八成找不回来了。


 

    “我想想喔,百有生日,我入院的前一天嘛。”


 

    接着林法梁听到了汪新元的死亡日期。


 

    他要求丁喜悦重复一遍,丁喜悦于是又说了一次。


 

    “你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吗?”林法梁感到自己的脑子有点发热。


 

    “看不清嘛。不过他应该很丑——是他脸上的胡茬告诉我的。而且李先生好像个冷面佛一样,总是拉着个脸,哼。”


 

    林法梁嘟起嘴,前倾身体用手掌搓了搓脸,长舒一口气,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接着他掏出手机翻出了汪新元的照片,举到丁喜悦的眼前。


 

    “丁小姐,请你仔细看看,是他吗?”


 

    她皱着眉,扶住林法梁的手腕,认真地看了几秒钟。警官觉得自己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


 

    “……对不起啦,真的讲不出是不是。——但你们要是找到他的话,可得帮我好好教训一下:他明明应该一起来生日party的。”


 

    林法梁捏着手机,胳膊僵在半空,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垂下了头。


 

    “嗨,这个不就是他嘛。


 

    “李先生啊。”


 

    突然,一旁的九仔探过头来,大声笑着说道。


 

    “我看得可清楚啦。”


 





 

5


 

    林法梁如愿以偿地推开了最靠里那间屋子的房门。他站在门口,扶着门框,迟迟没有进去。这个房间与整栋房子的装修很相搭,看上去温馨可爱。


 

    他想象着汪新元住在这样的地方,每天都要面对丁喜悦小姐,还有同她一样可爱的三位老人。即使房间门关上的时候汪新元或许会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可是追捕他的这么些天,这里没有一个人发觉他有哪里不对劲,甚至丁小姐还想让他教训汪新元。


 

    想到这里,林法梁大笑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个重案犯同一位独身女性和三个老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久,直到他一去不回之前,房间里还正打算给百有过生日呢。


 

    他觉得滑稽不堪。直到终于笑够了,脱力一样地把肩膀倚在门框上,眨眨眼睛平复下来,这才注意到自己鼻腔里泛着淡淡的酸涩感。——对此,林法梁坚信这是因为事情实在太过戏剧性,让人情绪激动不知说些什么是好,只得通过发达的泪腺来表达了。


 

    汪新元签那份遗体捐赠,显然是有意的行为。他一定知道自己偶然相识的房东视力在减退,他在那天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还给我留了一张明信片。”


 

    丁喜悦站在他身后轻声说道,把一张维港夜景递了过来。林法梁捏住它,垂眼观察片刻,又翻到背面。左下角认真地写着落款,李先生。


 

    果然,从始至终丁喜悦都不知道他的全名。


 

    “我喜欢这个,那天百有说漏嘴,结果就被他送了一张维港的夜景。”她的食指轻点在上面,语调重新上扬起来。


 

    “——不过现在我又能自己看见了。嘁,耍小聪明。他以为如果请我去我还真的要去啊?”


 

    丁喜悦说完就自己笑了。


 

    林法梁愣了一下,然后跟着她一起笑。


 

    “丁小姐…实际上我认识这个李先生。”


 

    “真的?他叫什么啊?”


 

    “他就叫李先生。”


 

    丁喜悦大笑起来:“你在同我开玩笑吧警官?”


 

    “真的。真的啊。不然我怎么有他照片嘛?”林法梁一脸认真地转向她,“很奇怪吧?谁要叫这种名字啊,就是这么奇怪我才想起他来了呢。”


 

    她的话哽住了,笑容在脸上变得扭曲起来,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看样子依旧将信将疑。警官稍微抬起了眉毛,用力点点头好让自己的话看起来更有说服力。


 

    半晌,丁喜悦从林法梁手里抽回了那张明信片,用指腹前后轻轻捻着。


 

    “那…所以他现在怎么样啊?”


 

    “他很好喔。”


 

    “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林法梁停顿了一下,笑开。


 

    “这我可不知道。他同我讲啊,他过来是要了结一件事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想他之所以那天放了你们的鸽子,大致就是他不想错过最重要的时刻吧。


 

    “现在事情结束,他可能已经离开咯。”


 

    丁喜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有点失落。然后她沉默了一会,释然地耸耸肩膀。


 

    “好吧。房间提前空出来,他倒帮我多赚了钱呢。不过你们若是下次见面,你还是要帮我教训他,林sir。”


 

    “一定。”林法梁笑得眼角上翘起来。他转身又朝屋子里面瞥了一眼,伸手关上了右侧墙面的灯,向内迈了一步拽回把手,将门轻轻关上了。


 

    “一定咯,丁小姐。”


 



 



 

—FIN—






九仔既然会画画,那自动认为他应该视力不差,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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