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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 Ninawan

谁也不是,谁也不当

#极乐迪斯科#金哈里金#背道而驰#7:船#

  金·曷城路过特别小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瞥见了哈里的桌子。他和让·维克玛坐面对面,后者似乎正对着一个烟灰缸大发脾气,他往里面弹烟灰的样子就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它塞进嘴里嚼碎。他的黑眼圈重得跟灰眼珠几乎分不清,通常梳到左边的刘海被他抓得乱七八糟的,黑色碎发层层叠叠地炸开,像没修理的树枝。但哈里不在那。金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那把椅子上挂着一件绿色迪斯科外套。

    他特意走慢几步,勉强能把整个办公室看遍,可是依旧未见哈里的影子。金抬手看表:上午十一点钟,似乎不是去吃午饭的好时机。不过现在至少能肯定一件事,他想,哈里来上班了。

    吊人一案结束那天,金把他送回41分局门口,正好遇到了让·维克玛。哈里当时正在他的副驾驶座位上昏睡不醒,维克玛走近过去,金抬头就看到了他。于是哈里·杜博阿的监护权顺理成章又移交给他的现任搭档,金和维克玛一起把哈里从车上扛下去,本想找个机会和那人单独说两句话。

    实际上他至少三次可以叫住维克玛,可是金却犹豫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并不妄想着和哈里一周的临时搭档经历能给让·维克玛带来什么慰藉,对那个人来说恐怕最好的慰藉就是结案数字的增长;以及麻烦的减少。金摸不透维克玛对哈里的态度,看上去他挺讨厌他的,又心甘情愿为他操碎心。但这跟金的关系也不大。

    所以他们就算一直公事公办也无所谓,唯一的问题在于,如果他接受哈里的调职邀请,他就免不了在41分局跟让·维克玛打交道。要是非得把话摊开了说,他最不想遇见的情况就是自己抢走维克玛的工作搭档。

    有那么几秒钟他为自己冒出这些婆婆妈妈的想法感到羞耻,一切全是他焦虑的脑袋里面上演的一出乱七八糟的戏。但是涉及到哈里的事情即使预演再多次,实际发生起来还是会脱轨。

    因此金最终只能沉默地站在41分局大门口,透过海德斯塔姆的汽车窗户看见哈里靠在里面,接着维克玛也登上车,他们在发动机引擎声中沿着道路渐行渐远。他嗅到汽车废气里未燃尽的芳烃气味。

    金本想跟着一起,不过维克玛对他直白说,再继续麻烦你我要有负罪感了。好吧,那也只能罢休。以后应该有的是机会:递交文书,材料转移,还有理应和哈里共同撰写的报告。只要说得出来,随便一件什么事都能让他到41分局溜达一圈。

    然后整整一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

    别说有空去拜访41分局,就连一天睡6小时都是奢求。吊人的案件报告甚至已经交给上面审核过两次,第二稿里金补充进很多关于马丁内斯不稳定局势的预测和发生冲突的潜在可能。除此之外他还递交了调职申请,不幸的是57分局管辖区最近不是很太平,毒品引起的帮派冲突带来很多无端的命案。

    所以金·曷城也抽不开身。他忙碌得除了每天那支香烟还照常以外,其他作息都被加班搅得天翻地覆,没有咖啡撑着可能走在路上都会倒下。而今天又是个遭罪的周一,谢天谢地金手上的命案都安置妥当了;早晨警长告诉他那份调职申请已经通过,剩下的就是41分局的审批。他需要亲自把纸质文件交过去。

    于是金去找普赖斯警长之前有意路过特别小组的办公室,才带着文书去楼上。警长房间的门紧闭,金敲了两下门就听到请进的声音,他推开门的时候办公桌附近投来两对目光,他看见托勒密·普赖斯,然后是哈里。哈里的样子糟透了。但金没在他脸上停留太久,只是和他交换视线,随即迅速挪开。

    “上午好,普赖斯警长,杜博阿警探。”金说,“打扰了。我可以出去等待。”

    警长温和耐心地打量金一番。他的眼镜闪着微弱的反光,然后他摇了摇头。“坐下吧,曷城。”普赖斯说,“我知道你此行是为了调职的事。这边马上就会结束了。”

    于是金拉开哈里旁边那把椅子落座。哈里不安地扭动,想要往旁边挪挪给人让出些位置,然而椅子腿刮蹭地板发出一阵高亢刺耳的怪声。金清清嗓子,把手轻放在了哈里的膝盖上。而普赖斯连眉毛都没动,他重新转向哈里,把一沓案件报告推过去,金看到表面几张纸被揉得皱巴巴的。

    “像我们之前说的,哈里,”普赖斯用手指尖点了点纸张边缘,“周三前给我。”

    哈里舔舔嘴唇,把那一沓纸抓起来抱进怀里。警长随后注视着金·曷城。

    “既然曷城警督在这儿,你也应该请教。”

    金只是平静地露出一个笑容:“不敢。但如果杜博阿警探遇到困难,我会尽力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困难是我们本应该一起写报告。”哈里小声插嘴。

    “的确如此,”金肯定地,“所以我会和你分享。”

    哈里舔舔嘴唇,他还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止住了话头。他垂下脑袋开始摆弄拇指指甲,然后撕掉一小块皮肤。普赖斯在沉默中挨个看过他们两个,接着朝哈里扬了扬下巴。

    “留给工作交流的时间还很充裕。先回去吧。”

    哈里摇了摇头:“我能不能留下?”

    “我知道是你邀请曷城警督来41分局。”他回答,“担忧是没必要的。”

    哈里如履薄冰地看向金。金朝他点点头,又用手掌扶住他的上臂,隔着一层单薄的绸缎衬衫摸到那人的体温。

    于是哈里迟疑着站起来,不情不愿慢吞吞地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朝办公室外蠕动,接着像一团黏糊糊的流体那样从门打开的一条缝里把自己推出去。金听见普赖斯一声无奈的叹气。

    不过警长并没有失去耐心,他朝金伸出手接过那些文件,随后提出那个终于到来的问题:对哈里尔你怎么想?

    金如实回答,就像他对维克玛说的那样。普赖斯安静地听着,期间心不在焉地低头翻看那些纸张,眼珠轻飘飘在上面一行一行掠过,最后又把它们整理回一堆。他抽出一支圆珠笔,在RCM警员的转移手续上流畅地签字。金眯起双眸仔细分辨着普赖斯的字体。

    然后普赖斯沉吟着说,哈里可能还需要更多帮助。

    当然。金回答,我能看出他的搭档维克玛警官也在努力拉着他。

    可是警长的点头看起来像个否认。他似乎开始疲于掩饰自己的忧虑了,于是放任自己的眉毛皱缩成一团,点燃香烟塞进嘴里。他深吸一口气,抽出调职文件的其中几张,把剩下的重新推回金的面前。

    “我敢说哈里很信任你,曷城。他对我说了一些你的工作风格……41分局需要这样的警探。”

    “谢谢。”金说,“与您共事是我的幸运。”

    “你的办公桌这些天就会被收拾出来,你想什么时候开始都可以。交接的事情过来再说。”

    “越快越好。我知道41分局人手不足。”

    金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如果文书流程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我恐怕最近席卷57分局辖区的冲突也会波及到加姆洛克来,到那时会很需要谋杀组警员。”

    普赖斯若有所思地用牙齿咬着香烟。他嗯了一声,然后继续说:“对了。关于搭档的事呢?”

    “我没有什么倾向,警长。”金回答,“我不介意独自工作。”他想,他的确不介意独自工作,他以后每天都会在办公室看见哈里。

    “在加姆洛克你不会想独自调查谋杀案的。”

    “那就等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普赖斯小幅度扬起一侧眉毛,但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他告诉金可以离开了,接着按灭烟头,又点起一支。金向普赖斯道别,离开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摸到口袋里为今日准备的香烟。手上的电子表已经跳到十一点四十。

    金其实不明白自己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什么意思,他琢磨那只是一句权宜之计。他在41分局、坐在特别小组办公室里或钻进加姆洛克的街道,除了堆成山的工作以外还想干什么,金也不知道。但如果是现在的话,他或许会看向哈里·杜博阿的空桌子。

    哈里站在楼梯拐角。金转过去就看见他正努力紧贴墙面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们的视线因此撞上。两秒后那人先不自在起来,他把目光从金脸上挪开,看着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一句:“我想你了。”

    金笑出来。他努力把半张脸埋进手掌里,肩膀抖了好一会儿,哈里撇着嘴看他。

    “你呢?”

    “我恐怕错过了所有乐趣。”金回答。

    哈里思考几秒钟,问:“你又要走了吗?”

    “不,”金摇摇头,“暂时还不。你要去哪?”

    “我一直在这儿。41分局特别小组吸烟角,”他说,“配泥土味咖啡,佐料是讽刺和挖苦。”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你打算吃午餐吗?”

    “没什么打算,金。我决定先在这等着你,因为一转眼你又会钻进锐影里跑走了。我可不想下次睁开眼的时候再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

    金朝他走过去几步。他没穿着迪斯科外套的时候看起来更厚实,袖子卷上去露出粗壮的小臂,衬衫在他的胸前和肚子局促地紧绷着,领口有两颗扣子没系,绿色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那儿。

    “这一周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我之后和你讲我的这部分,好吗?”

    “现在呢?”

    金耸耸肩:“现在和你站在楼梯间里聊天。”

    “有要紧的工作需要做吗,金?”

    他摇头,扬起手里的文件晃了晃:“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些东西下午还得回到57分局,而且那边的办公桌也需要收拾。”

    “我可以帮你。”

    “不用,哈里。明天我还会重新出现的。”

    “我是说我可以帮你换锐影的氦气灯……”他的音调低下来,“……就像我们之前说的。你还记得对吧?”

    金扬起眉梢。

    “当然了。我甚至很惊喜你主动提起它。”

    “我随时都可以,只要你乐意我会就出现在你的公寓车库里。”

    “但你又不是我的汽修工人,哈里。”金给他一个笑容,“我们等周末吧。”

    哈里说好,然后迟疑着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塞到金的手里。他摊开看,是一张硬卡纸片,上面是用水笔填色的锐影,车顶有只小纸船。卡片的轮廓用剪刀笨拙地修剪过,沿着锐影的边缘有一圈留白。

    金翻向另一面,汽车中央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欢迎来41分局!

    “是我给你做的欢迎礼物。”哈里解释,“我叫维克他们也准备一些,但是除了茱蒂特以外没人理我。”

    “有这个就够了。”金说。他拉开夹克拉链把它塞进里面的内兜。

    “我看到锐影上有只小纸船,那是什么?”

    “航行的小船,”他比划了一下,“在海上航行。”

    “海上?”

    “嗯。”

    “在灵魂之海上航行?” 

    “是的,”哈里的语速变快,“就是这样。在独属于金的海域里——你理解了?”

    “我不确定,哈里。更像是推理得出你想表达的意思。”金回答,“但我喜欢它。”

    他如释重负一样,唇上的胡须因为笑容而翘起来。金放任寂静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弥漫了一会儿,然后开始主动往办公室走。

    “你的伤怎么样?”

    “就是那样,”他说,“昨天我尝试给它拆线。”

    “告诉我你没把它扯开。”

    “它被你缝合得很紧。我用剪刀把旁边的线结剪断,然后再拽着线弄出来。维克看了看说,‘你把它搞得简直是一坨屎,哈里。没被自己的血溅一脸真是撞大运’。”

    “他是在用夸张修辞。你们两个还好吗?”

    “我们在查同一个案子。”

    “那不奇怪。”金点点头,“我的意思是工作以外的?”

    “41分局之外我们不会见面。每天工作结束之后维克玛就会立即在办公室里消失。我说嘿,帮帮我弄这些破报告。他就会说,去你妈的,那是你自己的事。”

    “好吧——”他拖长声音,“在吊人案上还是别怪他了。”

    你觉得他会想谈谈吗?金庆幸在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前及时制止了自己。最好别再尝试一次了,他想,他暂时还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再听谁替谁道歉。看在德洛莉丝的份上——让·维克玛的样子像三天没合过眼,哈里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最好别再给这两个人继续添什么麻烦。

    “如果非得怪谁,只有我自己。拜托,这就是……”哈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像咖啡没煮开就喝了一样。”

    “你觉得你能煮开它吗?”

    “我不知道,金。”他低声说,“可能我自己不行。”

    哈里在特别小组办公室门口停下来倚着门框,他的脏衬衫被挤出几道深深的沟壑。不知道从哪来的太阳光像金粉一样挂在他乱七八糟的深褐色头发上。金瞥了一眼房间里面,哈里的搭档已经不在原处。他不动声色地又看过一圈,几乎所有人都不在了。午餐时间大家通常提早离开。

    “如果你不打算吃午餐的话就等我一会儿,好吗?”金把手放在哈里的肩膀上。

    哈里想拽住他,不过还是被金轻轻躲开了。

    “我下午一点才会回去。”他补上一句。

    “金……”

    “警探,”金看着他的脸,“下午一点之前我都会在41分局。”

    哈里看上去不情不愿地明白了金的意思。他用几乎无法觉察的幅度点点头,然后乖乖回自己的办公室,走到一半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问:“金,所以你还在等着吗?”

    “等着一个秘密,是的。”他说,“一直都在。”

    金把文档夹在胳膊肘下面去了这一层楼的卫生间。他想洗洗手顺便洗个脸,不知道为什么3月份的室内这么热,热得他有些发闷;可能41分局的暖气烧得太旺了。分局的男卫生间并不大,小便池再往里就是隔间,充其量不过5个。金进去的时候就知道这地方不止他一个人在,因为最里面的位置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像是衣物布料相互摩擦。

    他倒是没在意,直到打开水龙头之前清晰地听到一声干呕。不知是不是被水盖过,金仔细分辨的时候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洗手完毕摘下眼镜,猜测或许是办公室里哪个也有工作时间喝酒的爱好的同事。不过当他把脸从冰冷的自来水里抬起来并重新戴好眼镜的时候,就愕然看见镜子里的让·维克玛。

    维克玛低着头,落下来的刘海几乎挡住他的眼睛。他就站在金的旁边——跟他隔着一个洗手池。然后维克玛冷不丁说:曷城警督。

    金清了清嗓子。

    “随迁警官维克玛,”他说,“中午好。”

    维克玛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接着拧开水龙头洗手,捧起水漱口,最后洗脸。金抱着自己的一沓东西站在那儿,从未觉得这样简单的流程会这么漫长。对方对金的出现毫不惊诧,也没有半点闲谈之意,他只是继续沉默地绕过他,再抽纸把手擦干。

    不过金最终还是叫住了对方。

    “维克玛警官,”他问,“你还好吗?”

    “很棒,谢谢。”维克玛回答,“你呢?”

    “刚过去漫长的一周。”

    “是啊。”

    随后又是沉默。维克玛面无表情地站洗手间门口看着金,好像是在耐心等待他的下文。后者推了推眼镜。

    “从明天起我会到41分局,留在C翼,关于一些工作交接的事情……”他试图把后半句留给维克玛,结果它像一枚抛出去的硬币那样掉在了地上,弹出一声清脆的叮当。

    维克玛垂眼盯着地板,像故意在找那枚硬币似的。过了几秒他才深深叹了口气:“是的,当然了。我会准备案件汇报。明天下午或者后天早上,你意下如何?”

    “随时恭候。那你的搭档呢?”

    “汇报这种没营养的事情都是我来做,”维克玛平静地说,“他有更重要的案子要查。”

    “一刻都不消停。还挺哈里的。”

    “嗯哼。”他干笑了一声,“我想你会接管他这些麻烦的,曷城警督。这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不。”金摇摇头,“你的搭档还是你的搭档。我会暂时独立工作。”

    “是吗?”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是的。不过如果你们的案件需要我帮忙,我一样会出现。加姆洛克的情况大家都有所耳闻。”

    “谢谢你,警督。希望你能应付得过来。这里简直是……”

    维克玛咽回去了那句没说完的形容词,似乎是突然间觉得这个场合不那么合适。他沉吟两秒,略显疲惫地侧身倚上卫生间门框。

    “还是由你自己判断其余的事情吧,警督。”他说,“分局的工作很辛苦。”

    “你也是。我无法想象照顾失忆的搭档有多难熬。”

    “你可以,”维克玛说,“而且你做得好多了。”

    金在思考中看着他的灰色眼睛。他努力没用警探的视角窥探他,不过最后以失败告终。

    “或许是吧,于我来说只是工作必须的一环。但……”金顿了顿,“恕我直言,哈里需要你的帮助。”

    维克玛发出了一个自嘲的单音。

    “喔,不。这臭小子在41分局待着的每一天都是他妈的折磨,你知道为什么吗,警督?”

    “洗耳恭听。”

    “因为你没在这。”他回答,“‘维克,你觉得金会接受邀请吗’——每天都是这句。或者‘维克,你觉得金会乐意和我们一起工作吗’,‘你该给他准备一些调职礼物,维克’,‘维克,我觉得我想好该怎么跟金说了……’”他看着地板,几乎是在咕哝着自言自语。

    “我很高兴你接受邀请,曷城警督。至少他不会整天工作几秒钟就要维克长维克短地来烦我。”

    “你的意见显然对他很重要,警探。”

    “可能如此,但我不在乎。我的意见不足一提,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是妨碍他的行动。”维克玛立即说,“我也不想在把自己锁进卫生间隔间里之后被他从隔壁爬进来,或者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被粘在后面;要么就是办公室压根找不到人,我得帮他到处擦屁股。”

    他捏着自己的鼻梁。

    “不记得事情的确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没准儿真的会好上一阵子,他会忘记喝酒和吸毒。但是,警督,大概有一天你也会走到那个处境的。”

    “什么处境?”

    “把他从尸体里刨回来——从一群瘾君子和酒鬼里。然后他会告诉你他想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他终于毁灭为止。老天,我的确不怀疑哈里能工作,我见过他怎么工作,那些该死的灵感和效率,还有像蟑螂一样的顽固脾气。可是时好时坏的结果是什么,曷城警督?好,还是坏:你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

    “是啊,”维克玛眉梢紧皱,“我也不知道。”

    他倚着门框,好像离了它就会立即倒下似的。那番漫长的话语似乎耗费了维克玛不少的力气,他合上眼皮,像一潭死水那样安静,有几秒钟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金开始调整自己的镜框,接着走向对方,距离拉近的时候维克玛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他又变得异常冷静。金看见他一侧充满血丝的结膜,还有眉骨附近若隐若现的潮湿汗液。

    “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曷城。这些大概浪费你的时间了吧?”

    “不会。我应该道歉,洗手间门口不是个好选择。”金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回办公室继续。”

    维克玛摇摇头:“哈里会在那儿的。”

    “我相信他不会拒绝加入闲聊,现在是午休时间。”金用手指尖在他肩膀上轻飘飘地拂了一下。

    那人没再说什么,但也没拒绝。说到底他们总不能站在厕所门口聊一辈子。金沿着走廊保持在他后面三步远的位置,差不多到一半的时候维克玛突然放慢了脚步,于是他偏头看,看到哈里正和他们迎面而来。金打量着哈里的脸,后者的情绪全部写在那里:他对此情此景正感到万分疑惑。

    哈里在路中央站定准备开口说话,但是维克玛对此视而不见,他侧身想要避开对方好能通过走廊。不过哈里抬起手来啪地一声按住了维克玛的肩膀。维克玛翻个白眼,像掸灰尘那样把他的胳膊从身上甩掉。

    “让我过去。”他说。

    “我没说不让。不过你为什么和金一起回来?”

    “因为我们都得进男洗手间。别像具死尸一样横在路中央了。”

    “你是说你们一起尿尿?”

    “啊,操……”维克玛把他扒拉到一旁,“对,我们一起尿尿。金就在这,干嘛不去找他说话?”

    “那你要干什么?”

    “回他妈的办公室,帮你做工作汇报。”

    “嘿,”哈里又拽住他的胳膊,“我不知道有什么汇报?”

    维克玛挣脱了一下,无果。他跟哈里僵持在那儿整整五秒钟,金心惊胆战地听着他的制服布料被巨大张力拉扯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想,如果这两个快一米九的男人非得在走廊里打起来,他可能真的劝不住架。

    好在维克玛似乎是妥协了。他放松力道,疲惫地朝着金的方向扬扬下巴:“你不是邀请了曷城警督来41分局吗?总得有人做工作交接。”

    “嗯哼。然后呢?”

    “好消息,没然后了。让我过去。”维克玛用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手背。

    哈里犹豫着没有放开,他和金交换视线,在等着金开口说话。不过金盯着让·维克玛的后背,正陷入其他沉思。他想,这倒是他一直期待的情景:哈里和他的搭档都在,而手头上没有任何工作比闲聊的优先级更高。但金确实忽略了一件事。闲聊还是吵架,对面前这两个人来说几乎是非此即彼的叠加状态。

    “这是你们一起尿尿的时候说好的吗?”

    “我的天,哈里。除了你每次去厕所都要拽着我以外没人一起尿尿。”维克玛有点不耐烦,“这个话题能结束了吗?”

    金清了清嗓子。

    “我压根没拽着你!”哈里说。

    “喔,当然。你都忘光了。”

    “好吧,那我只能说我很抱歉。维克,很抱歉我逼你和我一起尿尿。”

    维克玛发出一声挫败的哀叹。他把自己的胳膊猛地从哈里手中拽出来,愤懑地整理起袖口和衣领。金赶紧向前横了一步抓住哈里的肩膀。然后维克玛听见他说:“请让维克玛警官先回去吧,哈里?”

    于是哈里果然不再朝他伸出手。他顺从地往走廊另一侧靠了靠,站到金·曷城旁边,挨着他的肩膀。维克玛背对着那两个人,听见57分局的警督又轻声说了一句:“你先跟我待在这。”

    都是对哈里的命令。或者维克玛也说不好那是不是命令——但至少有某种让哈里·杜博阿安分的魔力;而他恐怕永远都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了。

    维克玛头也没回,他可能说了一句谢谢,但谁都不在乎。他沿着灯光昏暗的狭窄走廊一路往回走,把视线放进不远处办公室门里漏出来的光,努力不再去听身后的交谈声音。他还挺确信金·曷城会对哈里说些什么,大致是些不要吵架之类的劝告,声明他不想继续当他跟哈里的和事佬——即使他已经被置于这种尴尬境地不止一次;要么干脆退出他们之间无穷无尽的争执,就像在褴褛飞旋和渔村里那样——

    别猜了。维克玛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制止了思绪,根本就无关紧要。

    他把自己摔回椅子里,立即嗅到烟灰缸里那一股陈旧的恶心气味,于是刚才早已经倒得一干二净的胃又开始翻涌。周一上午不是个头痛发作的好时机,但头痛发作也从不讲究分寸,一旦开始就是一座滑坡的山峰。泥石流从上面滑下来,缓慢地吞没你的工作计划、好不容易平稳的情绪和一百辈子也求不来的耐心。

    然后这天就会这么过去。警长叫走了你的搭档:无所谓,得专注对抗头痛;茱蒂特给你倒了咖啡,也无所谓,它只会让头更痛;意外出现在41分局的金·曷城警督走进男卫生间的时候你正跪在隔间地板上吐得昏天黑地……还是无所谓,因为他会给你留足脸面,礼貌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干。维克玛把脸埋进冰冷的掌心里一边想,干他妈的周一。已经是地狱里的第三个周一了,或者是他该庆幸每个明天都会比今天更糟糕?

    他往自己的掌心里倒了两颗药。

    又或者今天只是个操他妈的好几把日子,而他没有死在那个充满呕吐物味的隔间里。

    维克玛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哼了一声,然后把覆膜衣的药片放到舌头上,拽住身后的窗帘。正午的阳光晃得他眼珠子疼,它只会加剧尚未完全消退的脑血管痉挛。他点了支香烟,用额头靠着小臂,心不在焉地翻自己桌上的工作报告。

    一周以来落到他们头上的有两起命案。一对杀了彼此的情侣,还有一起制毒现场的凶杀。现场尸检都是维克玛做的,因为彼时哈里正在用上班时间自欺欺人。他的说辞是:我得收拾一下公寓——但实际上只是把灰尘扫到橱柜下面或者沙发和墙壁的夹角里,要么就是把腐烂的食物沿着马桶冲走,再捉住那些蟑螂养到不知道哪里去。

    三个尸检一天做完,他也认了。那对情侣的案子证据确凿至少结束得飞快;但是另一案的武器没留在现场。无名男尸的身上挨了两颗子弹,额头上还有一个血洞,把他的脑浆炸出来一半。无论谁杀了他,恐怕都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是维克玛一个人查不下去了。受害者死在一栋半废弃的危楼地下室,他生前和同伙一起制毒的厨房。重要设备和原料似乎都被挪走了,现场被清洁过,也没有任何能表明尸体身份的东西。另外它已经放在那儿腐烂三四天,整个地下室都是潮湿的霉味混合着烂肉味,还有白|||粉和咳嗽糖浆,维克玛在里面超过三十分钟就会开始头晕。可是除了晕以外他没有一点破案头绪。他只好回分局把情侣的案件报告写完,在办公室待到傍晚七点;最后窝在办公桌前面差点睡着的时候哈里回来了。

    他还是穿着那身没洗的衬衫,然后自觉地来维克玛桌上翻东西。维克玛问他你的吊人报告写完了吗?哈里就回答,嘿,你倒是帮帮我弄这些破报告。

    维克玛给他一个白眼。

    哈里看了看三张尸检单,把他感兴趣的案子抽走,然后宣布起名为血腥地下室。对此维克玛的评价是,死者只有一个人不至于吧。但哈里说:这不是交火现场吗?

    尸体身上没有弹头,现场没有武器也没有弹壳,墙上也没有弹孔。维克玛摇摇头。

    接着哈里又说:只不过尸体在压倒性的胜利之下只能连挨三枪,弹壳和武器都被回收了。他是个制毒师,最近大概想多分一杯羹。这是个有趣的案子,维克。

    有趣在哪儿?他问。

    哈里回答:它跟我们中的一员有关。

    我们?维克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和你?

    他的搭档摇了摇头。是整个41分局,他说。整个加姆洛克辖区的条子……还有别的辖区。

    所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尸体告诉我的。哈里说。

    好吧。维克玛叹了口气。他只能但愿哈里的脑子能像这样继续破案,而不是下一秒就诱惑他去酗酒。但他的确整整一周没看见过哈里在办公室里喝酒。然后他还没来得及把表扬的话说出口,哈里就捏着那张现场尸检报告声称:或许我和金来处理这个案子比较好。

    现在维克玛有点生气了。他把报告从哈里手里抽回来夹进手册,骂他脑子不清醒。金·曷城警督不在41分局——至少现在不在,哈里得想点实际的事。

    于是他又说:你不明白,维克。这个案子和你我都没关系。

    维克玛合上眼皮。他没继续骂什么,只是在沉默中收拾东西,然后离开办公室下班。他一边穿大衣一边走到门口的时候,哈里在他身后提醒,对了,你该给金准备点调职礼物。当然,他选择对此充耳不闻。现在金·曷城一周之后竟然真的出现在了41分局,而血腥地下室也几乎毫无进展。

    上周三或者周四的时候,哈里去了一趟现场。维克玛在他旁边,期间因为被那味道熏得头晕而出来了三次。第四次他实在受不了翻涌而上的反胃,只能蹲在那栋楼外面的地下室气窗旁边查看哈里的情况。后者已经在一个什么痕迹都不剩的现场不知疲倦地看了两小时,维克玛把生锈的窗户推开一个缝,对着里面喊,哈里,你他妈的完事了没有?哈里朝他摆摆手,一句话没说。

    维克玛猜,他大概是在用他的视觉通灵术重建现场。又过去一小时,他差不多把带来的烟都抽完了,在寒冷的室外也站累了,哈里才终于从那鬼地方钻出来。可是他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血腥地下室和RCM中的一员有关。至于具体是谁,没有指向。但哈里确信它和让·维克玛没关系,因为他决定不再着急解决这个案件,而是搁置它直到恰当的时机。

    维克玛知道自己在哈里的固执这件事上无力回天。所以那周剩下的时间哈里跑去吊人报告上磨洋工,维克玛就只好和朱蒂特去处理C翼其他大大小小的琐碎凶杀案。自杀,情杀,人口失踪,抢劫走火,诸如此类。

    他把烟灭了,合上自己的报告册,然后垂下头抵着冰冷的桌面。他该给金·曷城警督准备什么汇报呢,告诉他血腥地下室仍在等待良辰吉日,而其他数不完的琐碎案件还堆积成山吗——维克玛暂时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想回公寓躺在床上睡一觉。

    从中午睡到早晨,从下午睡到晚上。睡漫长的一觉,中途绝不会被横贯加姆洛克的枪声吵醒,也不会在凌晨三点自动丧失睡意;睡到加姆洛克毁灭也无所谓。只要一夜无梦。他大概会忘记41分局和凶杀案,忘记尸体和发霉的味道,甚至忘记头痛。为什么他不能像哈里·杜博阿那样忘光一切?

    但即使真的在睡梦中维克玛也无法忘光一切。白天他记得什么,晚上大脑照样提醒什么。他在床上躺着,看见哈里的脸在天花板上问他是谁。好吧,近期金·曷城也开始出现在那个画面里,他会说,够了哈里,先工作吧。别去烦你的搭档。

    维克玛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了。有那么几秒钟他还以为曷城警督如果接受41分局的工作就将会解决一切;可是现在他的搭档还是他的搭档,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甚至时间还是周一中午。他直起腰,感觉自己的额头似乎被桌沿印了个痕迹,于是维克玛草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刘海。整理完毕的时候哈里回来了。他看着他几乎像只什么动物一样从办公室门口蹦跶进对面的椅子里,椅子顺着他的惯性在拥挤的走道里转了一圈。维克玛看着他转回来,然后看着他继续把一包曲奇饼干放到他们之间。

    他瞥了一眼那零食。

    “这是你的午餐吗,”维克玛叹了口气,“你终于决定让曷城警督消停会了?”

    “金要回57分局收拾他的桌子。”哈里说,“吃一块,维克。”

    “不了。”

    “这是金带来的,”哈里举到他面前,“吃一块。”

    “不了……”他重新给自己点烟,“我不是什么甜食的头号粉丝。你自己吃吧。”

    哈里盯着他,执着地在半空中举了一会儿。大概过去了整整一分钟。

    “我说不,你要这么一直举着?”

    “嗯哼。”

    “那你举着吧。”

    维克玛朝着另一个方向吐烟,哈里就把曲奇饼干放到他眼皮子底下。他被迫闻到砂糖和黄油的味道,可能还有一些廉价可可脂的香气。他不知道加姆洛克哪里的烘焙商店还会卖这种饼干。然后他继续抽了一口,第二口,然后是第三口;越抽越快,直到终于忍无可忍。

    “曷城警督嘱咐你盯着我吃饼干?”

    哈里耸耸肩不置可否。

    “行,”维克玛把烟按灭,伸手拿了一块,“现在从我眼前滚开。”

    哈里露出个得意的笑容,自己也开始吃。曲奇饼至少有五六块,装在透明的食品包装袋里,开口处有个透明自封条。曷城警督似乎是考虑得很周到,就连食物都是如此。维克玛慢吞吞地咀嚼起来,听着清脆的碎裂声,饼干渣就伴着这声音零零碎碎地掉在他们俩的桌子上。   

    哈里看着维克玛,几秒钟之后冷不丁说:“我来做血腥地下室的汇报比较好。”

    他点点头:“所以这就是那个该死的恰当时机,是吧?”

    “或许是的。”

    “好吧,”维克玛回答,“尽管做。”

    哈里抬起眉毛。

    “你没意见?”

    “没有。”

    “其他的呢?”

    “没有。你指什么?”

    “其他的意见。”哈里比划了一下,维克玛看见饼干渣挂在他的胡子上。

    “没有,哈里。我压根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今早在头痛发作吗?”

    “我不知道这跟我们现在的话题有什么狗屁关系。”

    哈里把饼干放下,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他把脸凑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维克玛因而分辨出一种不属于哈里旧衬衫的气味——真他妈的离谱,他想,跟金·曷城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闻到过同样的气味。

    “我想说抱歉,”哈里回答,“你的结膜在充血,而且流汗。不吃早饭也不吃午饭。我很抱歉你头痛发作。”

    “我还挺想接受这道歉的。但这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即使你道歉它也不会好转。”维克玛用食指揉搓着自己的眉骨,“或者我该庆幸你记得什么叫’头痛发作’。”

    “其他的呢?”

    “还有什么其他的,你为什么非得兜着圈子说话?”    

    “我是说……呃。”他抓了抓侧刘海,“我把自己喝成一坨屎,然后忘掉了所有事,把你们晾在一边,还把金也拽进这个屎坑里。”

    “喔,金不一样。”维克玛说,“金和我们不一样,即使他在这也不会变成屎的一员。”

    “抱歉。”

    “你在给金道歉?你究竟在道什么歉,哈里——我真搞不懂。你又喝酒了吗?”

    “抱歉我把这地方变成屎坑。”

    维克玛长叹一口气。

    “你决定让曷城警督消停就是为了用这些可悲话来炮轰我吗?”

    “不是。”

    “那是怎么着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会高兴?”

    “什么?”维克玛差点笑出声,“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你的脸。”哈里回答,“一直像一颗黑橄榄。”

    他一言不发地瞪着哈里。

    “什么都没法让它有变化,曲奇饼干都不行。你要怎么觉得高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维克玛说。

    “笑一笑?”哈里朝他挤了挤眼睛。

    笑?他想,他妈的笑一笑。哈里脸上那个表情都快成融化的面具了,他究竟又在发什么癫?

    “这是最基础的,”他继续解释,“还有,工作之前不如再出去走走。去走廊里也行,如果你讨厌正午刺眼阳光的话。”

    维克玛没有笑。他眯起眼睛试图获取更清晰的视野,不过他能从那张脸上看到的也只有更多的曲奇饼干渣。哈里就像一如即往一样坐在他对面,往他们的烟灰缸里面弹烟灰,不小心还会弹到他桌子上来。他的搭档还是他的搭档。

    “你怎么了,哈里?”维克玛问,“刚被曷城警督确诊绝症了吗?”

    “没有。你打算笑吗?”

    “不。”

    “真的?”

    “真的。”

    “真的真的?”

    “哈,哈,哈,”他说,“真的真的。”

    哈里停下来琢磨了一会儿。

    “那你会接受道歉吗?”

    让·维克玛闭上眼睛。他睁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的确不是平白无故发生的。

    “是曷城警督,是因为他。所有什么道歉之类的——他让你做这些的,是吧?”

    哈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维克玛,他深褐色的眉毛缓慢地绞在一起。陷入沉默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是。”

    “嗯哼。”

    “不是,维克。”

    “好吧,”他点点头,“好吧。”

    “所以——你觉得呢?”

    “我接受。我接受因为你他妈是个十足的混球,哈里。你的道歉就像是一纸告知书,上面大张旗鼓地写着‘我是个混球’,末尾附上免责声明,再画一个印章上去。然后——听好了,这告知书恐怕已经印了几万张,飞得满天都是了。”    

    “嘿……”

    “你最好什么都别说。”维克玛打断他。

    哈里确实闭上了嘴。他那样子像是把要说的话全都从嘴唇之间塞回去了,还差点敲掉自己的一颗牙齿。他用含糊的声音自言自语地呢喃几句,然后重新打开那个曲奇饼干塑料袋,决定继续享用剩下的甜食。维克玛抬头看墙上的钟,分针离表盘的一半还差些。还有十几分钟能用来无所事事。于是他把身后的窗帘拉开。

    阳光是从他背后洒进来的,没被遮住的那些正好掉在他们两个的桌子上,还有哈里身上。维克玛偏头看向窗外,破旧的街道似乎就在脚下,一些这间办公室的记忆带着模糊的触感落到他的指尖。他得承认他不讨厌这些:因为中午通常是远离烂事的时段,它和食物、小憩跟温暖的日光一起出现。

    他感到困倦。而哈里嚼饼干的嘎吱声好像有一瞬间也停下来了,维克玛就把脸埋进两条胳膊里。过了一阵子,他听见哈里问:

    “嘿,你有没有觉得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不确定是不是在半睡半醒中,不过他的确知道自己在回答:“你说午休?”

    “不……不完全是。”

    “再具体一点。”维克玛几乎要睡着了。

    “好吧。那大概是饼干,”他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大概是这些曲奇饼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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